年,刚走医学院毕业的我,为了方便照顾得病的父母,回到了老家的镇卫生院,亲戚朋友各种议论纷纷,说读了五年的书最后还是回到卫生院,还不如某某某出去打工挣钱多。甚至父母,也有意无意地问医院。在我们这个闭塞的山区小镇,那时候的年轻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跳出去,混得好的就在外面买房,搬家,混的一般的打工攒钱回家修房子,娶媳妇儿,在他们眼里,所谓的大学生就应该活在山外面,只有像我这样的憨包才会跑出去结果却又跑回来的。
还好院长对我格外的好,又是派我进修,又是给我安排相亲什么的,来看病的人也都各种和谐,友善,些许有了些安慰。
转眼到了10年,小山区突然爆出新闻,在我们镇上发现天然气,也在这一年,院长给介绍的女朋友,因为嫌弃家里没钱和我分手,母亲的结核病复燃了,我带着她坐了五医院看病,进修时的呼吸科主任刷面卡带着我检验,放射科,药房跑了个遍,硬是不要我花一分钱。带着感恩回到家,父亲心绞痛又犯,家里的药散落了一地,急忙把父亲送到卫生院,已经凌晨两点,看着护士给他输液的瞬间,一种无以言表的心酸向我袭来,我躲到值班室,给那女孩发了条短信,具体内容现在已经忘记,不过应该是带了脏字的。
随着天然气的发现,小镇开始慢慢热闹起来,各种工厂,饭馆仿佛一夜之间就走山外面搬迁了进来,外来人口渐渐增多,卫生院也逐渐热闹了起来,小镇上认识我的人也越来越多,经常去吃早饭老板都不收钱,当我的同学在***里面讨论医疗安全,医患纠纷的时候,我却依旧享受着小镇人民的善良与质朴。那种病人真心地把你当救命恩人的感觉,足以让他们成天斟酌把病历写的无懈可击的同学羡慕。记得有次,来了个昏迷的病人,家属干完活回家发现他晕倒在地,送医院的途中把火炮,纸钱都准备好了,结果是因为病人吃感冒药的时候把老伴的格列齐特给吃了,老人很快苏醒,从此他家人逢我为神医,一家老小,亲戚朋友看病统统找我,医院来都会带上自己种的菜或者水果什么的。后来,病人的老伴开始出现了糖尿病肾病,肾功能每况愈下,医院治疗,老人家满脸乐观的对我说,我哪也不去,医生医生,只能医活人,不能医死人,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,有些病是医不好的,要死也死得了。当晚,我就在群里给同学说了这事,他们都唏嘘感慨,这大山里的朴实农民都明白的道理,反倒城里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不明白了。
时间到了年,基本药物制度,居民健康档案什么的风刮了下来,于是开始了风风火火的到各村建立健康档案的活动,期间遇到各种五味陈杂的事,由于人员不够,往往拉上各村的村医生一起帮忙,良莠不齐,还得加班加点催进度,于是,6.0的视力,两岁孩子的慢支炎病史等各种笑话出来了,每次建档回去,还得专门组织人修正,国家这是要走大跃进的步伐吗?想法虽好,可是这样一揽子全部无差别弄下来,那些个健康档案又有多大意义呢?
有天,医院问我,说他老伴老是小便多,以他前列腺肥大的经验给他老伴吃了前列康,结果不起作用。我差点没笑出声来,但又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,自己除了能够告诉他他老伴没有前列腺叫他老伴来检查以外,就貌似找不到说的了,这次是老汉给老娘吃前列腺的药,那么下次会不会老娘又给老汉吃盆腔炎的药呢?
年,我也终于宿命般地在自己执业生涯中见识了一场医闹,门诊外科的医生看了一腹痛,呕吐的小孩子,考虑阑尾炎,开了住院卡,叫孩子住院手术,可是孩子奶奶把孩子带了回去,第二天,中午时分,医院门口便聚集了一大群人,孩子爸爸抱着小孩尸体,后医院草菅人命的条幅,声音高亢,之前只在新闻里看见的场面就这样发生在我眼前了,弄清事情原委后,我和外科一群人理直气壮的跑过去和家属交谈,结果外科医生有两人被直接扑倒,最后还是赔钱了事。此事件以后,我一度陷入纠结,一向在我心目中纯朴的人们突然间变得狰狞起来,于是我也渐渐开始斟酌病历,开始各种小心,各种喊家属签字,好累!
不知不觉到了年,医闹的阴影渐渐散去,糖尿病肾病的老人家去世了,她老伴儿依旧医院量血压,并且给我带点蔬菜,水果,医院门口的面馆老板依旧经常不收我的钱,医院三支一扶的女医生,在小镇上买了一套房子,母亲的结核基本治愈,父亲的心绞痛发作频率也比从前稀疏。他们没在问我为什么回到小镇,但是,现在我有了答案,每个人都有他的轨迹,你可以说我胸无大志,也可以鄙视我不思进取,但是,至少在最基层,有相信我,并且我也乐意为其提供帮助的质朴的人。
来源:丁香园论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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